2023年05月22日10:45 来源:文学报 作者:张滢莹 点击:次
“一百多年的现当代文学史中,有很多作家在他们的青年时代就写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奠定了他们在文学史中的地位。我甚至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我们的文学史在某些时段就是青年文学史。”2023上海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上,面对青年作家们“朝气蓬勃、有的熟悉有的陌生的面孔”,作为长三角文学发展联盟的代表,江苏作协副主席、《扬子江诗刊》主编胡弦感慨道。的确,青年是人一生中最富朝气,可能也是最具有求知欲和探索精神的阶段,青年写作向着一切可能性敞开。为了团结和凝聚广大上海青年作家、评论家,加强上海青年文学人才队伍建设,促进上海青年文学创作,于5月12-13日举行的2023上海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上,围绕会议主题“中国式现代化视野下的都市写作”,30多位青年作家、评论家、出版人、文学编辑共聚一堂,在多场交流活动中就青年写作中备受关注的话题展开探讨。
一、如何塑造和辨认属于新时代和我们的“他”
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评论家潘凯雄指出,“五四”以来,文学传统里存在一个重要的“出走和回归”现象,在持续的出走和回归中,并没有真正建立都市的概念。虽然当70后、80后乃至90后作家笔下的“出走与回归”已经不典型,但在潘凯雄看来,他们笔下的都市依然模糊不清,“某种意义上,本质性的改变并没有在现在更年轻的作家上明显发生”。由此,他提请青年作家更多关注现代化、都市化进程中复杂多变的现实,并表示,相较于作为物理空间,都市对作家来说更应当是观念空间和心理空间,“都市写作表面上是一个题材概念,更核心的是视野问题、认识问题,是怎么写的问题。”
同时,据国家统计局消息,2022年末,全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5.2%,较上一年的数据继续提高。当这个数据投射到文学场域时,关于都市文学的讨论便拥有了更多深意。如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评论家何向阳所言,这意味着中国作家面对着9亿城镇人口,“以这样的一个以亿计的对象作为书写对象,书写者的襟怀和视野一定会有所不同。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你是不是应该为我们提供一个人物?‘他’从14亿人中来,或者从9亿人中来,‘他’从来没有被书写过,‘他’是过往的文学始终不曾有过,不曾被塑造出来的。这个‘他’,你有没有信心、有没有能力写出来?”从现当代优秀文学作品中走出来的那些人物,无论是孔乙己、倪焕之,还是方鸿渐、庄之蝶、高加林等,均活在他们的年代里,也活在我们的阅读中,“他们坐在那儿,沉默内敛,却仿佛也在问我们,我们的那个‘他’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以‘他’和自己互为镜像,我们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将‘他’创生出来?”
90年前的1933年,茅盾先生在上海出版了他的重要作品《子夜》。上海市作协副主席、作家孙甘露说,茅盾先生从浙江走来,在上海真正成为“茅盾”,他的作品和写作和中国的都市化进程、现代化进程以及百年来中国社会在五四新文化复杂深入的社会变革当中,是一个重要的代表。而何向阳所提问的“‘他’是谁,‘他’在哪”,也是上海作协副主席、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杨扬重读《子夜》时的感受:“作为一个大城市的上海,一定有大的特征,而在文学作品世界中,与之相匹配的人物确实很少。所以《子夜》独一无二,《子夜》之前没有吴荪甫、赵伯韬这样的人物在作品里成功出现,之后直到今天也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宏大人物出现。尽管有金融小说和各种各样的职场小说,但对这座城市的神韵把握很难达到对吴荪甫的塑造。”尽管如此,中国作协社联部主任李晓东认为,通过对《子夜》的研读,可以看出20世纪二三十年代乡村经济的凋敝和城市经济的兴起,这种研究也可以参照至今天的作品、小说,使优秀文本成为研究上海或某一个城市的社会学文本。同时,正像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评论家郜元宝援引路遥所言,要写出完整的中国,“蹲点式的体验不够了”。辽阔、复杂的社会当下,对写作者提出了更高的创作要求。
面对持续展开的新时代图景,文学需要介入的是一种正在进行的状态。如作家小白所言,身为小说家,有责任揭示人与人之间陌生、异质的东西,找到共同的东西,而当我们的写作面对着chatGPT等新媒介时,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会产生更大的变动,“从中怎样理解不同的人、怎样透过不同的表象理解别人,都是当下都市文学写作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种种新人物的出现,和写作的新形态,是否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空间?当这样的作品出现了,我们该如何辨认?”从自己经手编辑出版的《关于告别的一切》《潮汐图》《王能好》等,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评论家李伟长看到的是青年作家从不同维度对当下的切入。“我期待更多《晃来晃去的人》《局外人》《没有个性的人》,这样的书尽管没有‘正面强攻’来得直接,但会以文学的方式同样处理这个时代和人的关系,也许会处理得更加高级、更加文学性。我们是否可以辨认出这些作品、这些作者,并给予他们足够的关注?这对辨认者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二、从“都市上海”,走向具体的、创新性的书写
“上海就像一个海岸线非常长的国度,不同风格的作家都可以在各自喜欢的点登陆。”上海作协文学创作中心主任、作家滕肖澜如是说。比如从家乡初到上海,连生活都找不到感觉的作家姚鄂梅就经历了慢慢“浸入”的阶段。虽然她坦言自己的小说中并没有太多上海元素,但在姚鄂梅看来,上海本就是个融汇中西、海纳百川的上海,不同的人写不同的上海,汇聚在一起才是一座多元、丰富的城市。为了写《我们的朝与夕》,她在一个本子上准备了40多条小细节,都是能够消化和转为个人经验的细节,从而进入了流畅的写作状态。“还是那句老话,热爱生活。很扎实地去生活,从生活中获得一手经验,包括走访、观察、参与,认真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小城写作也好,都市写作也好,我们面对的是文学,地理上的作家和写作上的作家可以完全统一。”
当下作家对上海的书写,也导向这样一个问题:包括上海在内,中国的都市和其他国家地区的都市,是否能被归拢于同样的概念框架进行勾勒和描述?当这种框架被急速发展的社会现实、不断更新迭代的媒介技术所挑战时,青年作家又将如何书写都市?“从城市规划理论来说,城市最重要的价值,就是交往空间的建立。城市内部的流动,也是人和人之间的流动。在这期间,产生了像本雅明所说的大城市的震惊体验,并形成一种现代的审美体验。但这种审美体验在中国是失效的。”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评论家丛治辰说,“中国的城市中有乡村,城市中有共同体,有熟人社会,有乡土中国的社会结构、情感结构。这提醒我们一点,我们的写作确实要跳出某种固有概念。由此导向的创新性的书写一定是具体的。”在作家赵松眼中,作家不应当承担摄影家的角色,当一种主题描述中含有已经设定好的概念时,作家的工作是瓦解别人给出的答案,将所有接近事实,认为约定俗成、合理的线条重新打开,恢复到一种不确定的、未知、留有“琢磨”余地的状态。当面对都市文学的主题也是如此:“如果说一个作家在世界上还有什么价值,那意味着他可能会提供某种新的思维方式、思维角度。只有这样的作者存在时,无论所谓的都市文学还是中国式现代化,才会拥有更宽阔的想象空间。”
“当我们展开回溯时,可以观察到一些城市叙述是怎样自我发明、自我书写以及如何流动的。”作家林棹表示。在书写上海的流动过程中,她观察到最早出于文人视角对城乡制的书写,随着开埠之后更多人来到城市,更多视角参与进来,各种视角都留下了痕迹,“不管是游记、日记,还是通信等,这些东西加入到城市中,丰富了文本的形态。”作家、翻译家、出版人黄昱宁表示,都市作为人际关系的场域,在体现人性的复杂上有着天然的优势,也有着最高的难度,“都市文学和其他艺术门类里,都存在有别于以前的写法和对时间的刻画,在密度、角度、分寸感和对写作的拿捏上都有别于古典式的写作。文学要处理越来越复杂的城市关系,也有越来越多替代性的手段和媒介,这种情况,也许会将作家的极限逼迫出来。我们常常面对的困境,也可能是我们的机会。”作家陈楸帆进一步认为,作家需要用意识、用语言把握凝缩、锻炼、嵌合的都市经验,但许多写作仍被局限在传统的都市文学写作框架里。“传统的现代化还停留在器物、技术、制度等等一些物化层面的现代化,与此同时,人的意识、观念、关系的现代化远远没有完成。所有的人、物、城市、虚与实之间的错位,就是文学所能够生长的一个缝隙。”
三、在古典文学的脉络中、在翻译文学的影响下
本次青创会由雷竞技有网页版的吗 主办,展开对于“中国式现代化与当下都市文学写作”“流动的城市与变迁的家园”“青年写作的问题与方法”“AI时代:未来城市的想象”等相关议题的探讨。会议也围绕当下上海青年写作特点和特色,以主题论坛、学习研讨、读书会等多种形式,促进上海青年作家、青年批评家之间的交流互动。上海市作协党组书记、专职副主席王伟表示,“青创会设定的几场主题,都十分契合当今中国文学创作与时俱进的需要,涉及中国文学高质量发展的实践,具有开放度、延展性的好话题,也是广大青年作家需要直接面对的命题。相信通过名家的讲述、导引、互相探讨交流,以及创作与批评的深度对话,青年作家朋友们会有许多实际的收获。”
上海文学界素有推出优秀青年作家的优良传承,从王安忆、陈村、宗福先、程乃珊、赵丽宏、陈丹燕、赵长天等作家在1980年代的崭露头角,到1985年、1986年、1990年先后举办三期青年文学创作讲习班,包括孙甘露、金宇澄、殷慧芬、阮海彪、程小莹、张旻、朱耀华、徐策、陆棣、沈嘉禄、陈东东等作家脱颖而出,及至两期青年作家创作学习班、先后举办的五届“上海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一批又一批上海青年作家陆续走上文学舞台。五年以来,上海青年作家在国内外文学评奖中屡获殊荣,多位青年作家以自己的作品在文学道路上留下了一个个坚实印记。“从现代文学到当代文学的脉络,上海青年作家队伍中许多作家同时也是翻译家,很多作家也从事文学批评,很多批评家也从事文学创作、诗歌创作,还有一些批评家同时是出版社的编辑。”孙甘露表示,“现代文学前辈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包含在上海工作生活过的更多作家同时也是学者、翻译家。从这个脉络看,上海的青年作家队伍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传统,也包含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的一个特征——在古典文学的脉络当中、在翻译文学的影响之下。这是非常可喜的一个局面,是青年作家队伍很重要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