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7日16:34 来源:文汇报 作者:李有亮 点击:次
与徐芳坚守“风眼中的宁静”这种独特的都市文化心态相对应的,是诗人对诗歌纯美境界的一贯追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徐芳先后对瓦雷里的象征主义、庞德的意象叠加等诗歌艺术颇感兴趣,但她又从不拘泥于对他人的模仿和追随,而是自觉与自己的城市体验不断融合,期望实现对现代都市语境下某种具有“共时”意义的审美价值把握,达到某种纯诗境界。她曾说:“城市粉碎了共时的古典浪漫,但城市的共时在另一个意义上却空前发达并且精确起来。”
“城市的共时”,这是徐芳城市诗学构想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其中包含着诗人对城市与美的关系的深刻体悟。意大利小说家卡尔维诺在《巴尔扎克:城市作为小说》一文中认为,巴尔扎克笔下“是一部关于巴黎的地貌学史诗”;而波德莱尔是“根据巴黎的形象来想象巴黎人……”卡尔维诺指出,“城市不仅培育出艺术,其本身也是艺术”。这正对应了爱德华·索亚归纳出的三种空间观念:客观物质空间、主观情感空间、以差异为特征的第三空间。显然,徐芳笔下的上海既非客观摹写,亦非主观想象,而是有些近乎“第三空间”的创造——它有着卡尔维诺一样对城市诗意的坚信,注重在更大空间意义上发现其“差异”。可以看出,徐芳诗中隐伏着她对“现代性”的独特感知与审美态度,既非批判性,也非主旋律;既不事炫耀,也拒绝沉迷;既有主体意识掌控下的沉静体验,也时常遭遇多重身份转换时的内在冲突和生存尴尬……“打开手帕/我们终于为难地发现/四周都是边缘……”(《今夜》),这种“尴尬的状态”并不止于青春期的体验,而是一直隐含在徐芳的创作中。而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始终敢于直面自己的真实体验,并让它在与城市的互动对话中保持开放性和生命力。
徐芳对共时性城市诗意的发现,可以细分为三个层面:一是空间性的——从时间之流中截获片段、瞬间定格。比如城市景观中的一棵树、一条街、一扇窗、一串彩灯,甚至一缕烟、一滴水……这类城市意象相对接近中国古典诗意传统;二是时间性的——从空间阻隔中突入时间之流。这也许是徐芳一个了不起的独创,因为城市作为空间性的存在,对于生命的切割与阻障恰是通过斩断时间之流来体现的,而能够突破这重重空间阻隔,将日常诗意落实到每一个平凡的日子,这是时间的复苏,更是生命的升华。最新出版的《日历诗》,由每一个日子串缀而成诗歌的架构,既见出“在不同的日子里,分别长着一张张陌生的脸”的都市生命体验繁复、频变的一面,又因一年(以2011年为标本)的“日历式”完整抒写,隐喻了生存现实雷同复制、周而复始的另一面;三是跨越性的——通过时空交汇、点面互衬、虚实相生等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创造出以诗人独特生命体验为内核的颇具涵盖力的“主干意象”,从而构筑起面目一新的现代都市诗意。它有时温热可人,像“盛在青花瓷碗里的/一碗热汤/一吹如雪/再吹如同碧海”(《一月三日,一晚热汤》);有时冰冷似铁,而“我们像一团/从冬雪的寒冷里/就早早出发的柳絮”(《二月十六日,“蠢”》)。有时是“下不完的雨/晴不了的天”(《四月九日,茶餐厅的下午》);有时却又“满眼满天都是朝阳绯红的表情”(《八月二十六日,云阵》)……城市因时空贯通、收放自如的艺术想象而呈现出其丰富、无穷的“共时”诗意面相,“那样一片缤纷/那样一片迷蒙/却使我的眼帘变薄变得透光/使我的睫毛变长变得闪烁/使我的眼波变清变得流动……”(《楼上的春天》),这也许并非艺术夸张,而是诗人一度进入纯诗境界的真实情态。
徐芳是当代中国城市诗人的重要代表。城市生活的体验与思考构成其文字的全部。诗人对于这座生养她的城市的情感始终是深沉而又复杂、矛盾的,正是这种矛盾的心理逐渐孕育出诗人独特的城市诗学理想:兼美之境,并为之苦苦追寻。所有充满矛盾的体验、深含困惑的思考,均与此城市诗学构想形成深度而隐秘的对契抑或错榫。城市与人的关系,始终是诗人思考与表达的核心所在。《日历诗》一方面将城市视为“第二自然”,成功拓展了城市美学的内涵空间,另一方面又把生命体验落实于城市日常生活的土壤之上,并穿越日常生活的表面,直抵以爱为灵魂的人伦亲情,由此体现出在现代都市寻求心灵故乡的兼美可能